我不得不承认，最近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。

即便是我仍然努力想要像日常那样在人前强颜欢笑，以免给别人添麻烦，给别人带来负面情绪的困扰。

但这于我都几乎是Mission Impossible了。

1. 煎熬

“我就像被扫罗追杀的大卫一样。所不同的是，大卫身边还有人追随着他，有上帝在保护着他。而我，则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。”

前几天，我曾跟一位朋友如此描述自己的处境。现在想来，这样的比喻实际上很不恰当。

我的处境更糟糕。

我就像身上被捆着一个炸药包，动弹不得。而炸药包的引线，已经被点燃，正嗤嗤嗤嗤地快速燃烧着。

我甚至知道在哪一刻它就会爆炸。

我心神不宁，没办法集中精力。

***

每一天，我都处于焦虑不安之中。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，一刻也不得放松。

我努力闭上眼，很想要好好睡上一觉，但这也成了奢望。

即便是我的双眼困得没有办法睁开，即便是我的双腿困得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而酸痛。

我想要借助睡眠获得片刻的安宁，但脑子里不断自动涌现出的不受控制的念头总是让我不能如愿。

有时候，实在是困得不行了，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似乎快要进入到睡眠的状态，但总是突然“垂死病中惊坐起”。

看表，指针似乎仍然停留在原处。

我就这样被迫清醒着看着连接着炸药包的引线不断燃近，燃尽。

我的胃一阵阵地隐痛甚至痉挛。

2. 压力

我的压力，主要来源于债务，自2018年以来累积的债务。

自那时候起，我的压力就不断加深。尤其是最近两个月，随着爆雷的临近，我的焦虑不安就像加了催化剂的化学反应一样，指数级地叠加。

前几日去见一位朋友，他鼓励我要放手一搏自己做点事，“都工作这么些年了，多多少少总有点积蓄”。

他所不知的是，我不但是真的荒唐到没有分文积蓄，反而在这两年的时间内，让自己背负了超过30万的债务。

是以自己目前的能力完全没办法承担的债务。

是家人闻所未闻、也无力承担的债务。

***

有朋友在了解到我的处境之后，倍感惊讶：你明明是一个循规蹈矩的男人，为什么会身负如此巨额的债务？

她担心我的债务是因为黄赌毒引起的。

事实上，我倒是很希望自己是因为沾染了黄赌毒这类恶习，才让自己落入了罗网之中。

因为，那意味着我是犯了罪，是罪有应得。

但我不是犯了罪，而仅仅是犯了傻。

是因为超出自己能力的热心肠，不忍拒绝别人的求助而犯傻啊。

我罪不当如此。

***

我时时都希望睁眼一看，突然发现时间回到了2018年之前。

这样，此后的人与事或许就不会再见。

而过去两年里经历的一切，或许就仅仅是一场噩梦而已。

3. 尚能hold住的旧债

这一切都从2018年开始给人借钱开始。

当然，这并不意味着我之前未曾负过债、未曾给人借钱，只不过处境是从2018年才开始恶化。

说实话，我自己一直经济状况都不太好，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有负债的状态，即便是2018年之前也是如此。

原因，一方面是因为工作不太顺，薪水本来就不多，很难有积蓄。

另一方面，多少年下来，承受了很多超出自己收入的开支。

我自己本身在生活享乐上并没有很多奢求，也就以读书为乐，花在买书上的钱多了点。

另外也就是看病。那些年我饱受过敏性皮炎的折磨，断断续续看了有3年的医生。中医、西医都看，每周去一次医院，少则一百多，多则七八百，几年下来病历都厚厚的两大本，医药费也差不多花了两万多。

还有就是自己做淘宝搞海淘，因为货物被扣亏了也有一万多接近两万。

但最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热心肠帮助人。资质了一个学生到大学毕业，又借钱给一个同病相怜的朋友A。

***

但一直到2016年8月的时候，我都还对生活充满着信心，感觉快熬出头了，债务很快就会还完了。

但突然又遭遇失业，然后，又不幸因为投资被骗了近两万。

到2016年12月17日，我整理自己的债务，一共欠了￥47,571.21。除去借给朋友A的，其实也就才两万多。但当时因处于失业状态，都感觉亚历山大，不知道如何才能还清。

现在回头看，那不过是小菜一碟，就如同身处盛世。

之后去杭州几个月，又被折腾掉一笔钱。再之后到成都，也一直不太顺，到2018年初的时候，债务维持在6万左右。

接下来情况才急转直下。

4. 感恩相助，却不幸被当成了提款机

B是我在成都认识的。

2017年7月，我在成都奔波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。一天下午在街头往公交车站赶的途中，她和她的朋友从后面追上来，邀请我去她公司跑业务。说是在后面看到我，觉得我肯定能够吃苦。

但我自知自己实在不适合做业务，加上不看好共享充电宝这种模式，所以就婉拒了。

我素来是一个感恩图报的人，哪怕是别人只言片语的善意，都一直放在心上。2018年1月，有机缘接触到葡萄酒行业，我给她寄了两瓶酒表达谢意。

但我断然没有料到后面事态的发展。

第1次借钱

2018年2月28日下午3点，B突然微信找我借钱，6,000，要在4点前缓一下。

我当时虽然有点意外，觉得开公司的怎么会突然这么点钱都拿不出来。但刚好我身上还有那笔现钱，想到周转时间也不长，谁都可能有个难处，所以也没多想，很爽快地答应了。

但4点前也并没有还回来，4点后还了2,000。3月2日说因为资金紧张，需要再缓一缓。我也不以为意。

第2次借钱

2018年3月7日上午，说是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，想要再借一万周转一个月。

我此时身上也并没有现钱。

在我前面找工作阶段，老妈心疼我，给了我几千块她老人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血汗钱，我也舍不得用，额外添了点给她买了份基金存起来。

想着再周转一个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。于是，我把这笔基金取了出来，再加上信用卡的借款，凑足了两万转过去。

第3次借钱

2018年3月13日下午，说是因为货款不够，马上要用5千，又来求助。

我手上也实在没钱，也就几张信用卡还可以用一用，提出可以帮忙远程扫码支付。

因扫码不成功，这才作罢。

第4次借钱

2018年3月22日下午，马上要用6千，又让我缓一下。

我仍然没钱，当晚下班后，我亲自把卡片送过去刷了两笔共计￥9,660。

第5次借钱

2018年4月2日下午，又需要一万结货款。

前面周转的款项也一直没有还上，我此时虽然已经感到力不从心，但仍然又在4月4日下午借了一万过去。

第6次借钱

2018年4月11日上午，因为新店入驻，又需要2万。

见我拿不出来，又改为借几千给缓几天，我还是拿不出来。

第7次借钱

2018年6月2日上午，因为购买仪器差2千，又来求助。

想着2千倒也不多，我二话不说就给了。

第8次借钱

2018年6月14日上午，又开口要借3-4万。

我是真的没办法，拒绝了。

第9次借钱

2018年6月15日下午，又要求把信用卡给刷5千到1万。

之前的借款一直没有还，此时的我已经压力如山崩，根本没有任何的余力。

虽然此时也很困惑，怎么开店做生意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，材料、仪器、物业这些最基本的投资都需要借？

说了缓几个小时到几天到1个月的，但此时已经好几个月了，我借的这笔债每个月我也要去承担相应的利息呀。

但我此时已经骑虎难下，希望在最后借一笔之后，能够生意走上正轨，把借我的钱还上。

考虑再三，6月17日，我还是又借出了7,000。

这也是我借出的最后一笔，但并不是借钱的结束。

到此时，我已经先后借出了￥52,660，基本都是信用卡的欠款。

我希望不至于再找我借钱，而应该是开始主动向我还钱。

第10次借钱

但我的希望显然没能实现。

2018年9月28日晚，因为装修超出预算，又需要资金缓一下。

我拒绝了。

第11次借钱

2018年9月30日上午，又需要2,000块。我只得把余额不足的账户信息给她看。

第12次借钱

2018年11月16日上午，因为超市款项延迟，又需要几千上万。

无力，只得拒绝。

第13次借钱

2019年1月3日，说过完春节会还钱。我当时松了一口气，想着快要煎熬结束了。

但显然，我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。一直到5月，都仍然没有还钱。

5月5日上午，又需要一万交房租。但我此时已经陷入到了深渊之中，无能为力。

我衷心寄希望于挺过这段时间后，能把我的欠款还上。

第14次借钱

但希望总是会落空。

6月3日，突然告诉我说母亲病了，年内都还不上钱了。

我此时虽然早已陷入慌乱之中，但也只能期望病情缓下来之后能尽快有生机。

2019年6月5日下午，因为母亲生病，又希望我能够想办法找点钱。

我一方面感到很愧疚，心有余而力不足；另一方面，更不由得内心慌乱，担心自己压力难耐。

这算是最后一次找我借钱。

5. 病急乱投医

2018年4月，因为借给B的钱迟迟未能还回来，我此时手中欠信用卡的款项已经超过10万，每个月都要想办法对付过去。加上没有工作，只有出没有进，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。

刚好此时股市不错，在看到一位朋友做股票做得很不错之后，我很想让他带带我，多多少少挣点生活费。

朋友怕担责，也不愿意带我，推介了山东一家专业的机构。

在交了5,000服务费之后，我这才知道，自己这才仅仅是交学费的开始。

推荐的股票，基本是买进即被套。少数上涨的股票，处于上涨阶段不让出要求继续持有，下跌亏损后却要求斩仓。

我本来就是借钱投资，看到这种情形不是快刀斩乱麻赶快止损，反而犯了穷人通病，固守着沉没成本不放。

尤其是在8月母亲突然生病之后，为了减少损失而不断加大投入。

一开始是不到1万，再下来是2万，5万，一直过了10万。

结果半年下来，以腰斩结束，负债新增近6万。

6. 于心不忍，把自己拖入了万丈深渊

倘若此时B能够把借的钱及时还上，不再出别的意外的话，我相信自己仍然hold得住。

但新的灾祸还在路上，这要从A说起。

我和A认识于2014年底。当时之所以和她结缘，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我们两人在性格上有些相似，那就是都很具有同情心，心软；宁愿自己受委屈，迫不得已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求助。

但这也导致了跟我一样的悲剧，没有办法拒绝别人的哀求。为了帮助人，被人骗了去贷款。

我当时不忍她天天被催债威胁以泪洗面、三餐不继，主动提出帮忙，每个月由我先垫付欠款，回头再慢慢还我。一直到2016年8月最后一笔款项偿还完，一共垫付了二万余元。

此时我感觉尚好，因为这也不过是我当时所欠的外债，等A慢慢还上了也就实现财政持平了。所以，当时，我还安慰她不用担心这笔债务，慢慢还。

我当时也认为自己尚有能力继续垫付下去，直到2018年年初我都尚如此认为。

***

没想到接下来A出了点事故，也就导致了后来的意外。

5月，我又于心不忍，主动提出把我的一张卡片放在她身边救急。

按我的理解，所谓救急，一是指吃不起饭，二是指付不起医药费的这种紧急情况。救急之后再还回来就是了。

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。或许是我当时并未能阐述清楚，导致只有救急，没有还款。

好在当时都不过是些几十、几百的小额。一直到9月，大额消费突然多了起来，甚至有了数千近万的消费。

我还想着莫不是帮助客户垫款。但应该很快会还回去啊，但没有。

此时，因为B的迟迟没有还款，以及股市的亏空，我已经感觉压力应付不过来了，但仍然面子太薄，没能及时停止卡片。

一直到2019年1月，我迫不得已，这才把卡片做了限额。也顺带着整理了下账单，发现这半年竟然被花出去6万多元的救急金，但没有一分钱还回去。

后来了解到，当卡片放在家里时，她那不争气的妈妈竟然把卡片偷偷拿出去用于旅游。

我自己的老妈辛苦了一辈子，都还从来舍不得出去旅游呢。

对她那不成器的父母，我那时确实充满着恼怒。年纪轻轻的，天天不好好工作养家承担自己的责任，不给子女尽力提供良好的成长环境，早早把子女推向社会，以太上皇、太皇后自居要儿女养着也就罢了，怎么还做出这等坑儿女的事情来！

此时，我的债务已经扩大到了25万。而里面，竟然有近15万是被人借了出去的。

7. 眼看它楼塌了

这一年多来，我一方面一直期望着借款人情况的好转，能够帮我还上一些债务，缓解我的压力；另一方面，也希望努力工作赚到钱，能够把这个缺口堵上去。

但两方面都并未能如愿。

我眼看着债务越滚越多，慢慢跨越了30万的大关。这里面除了今年老爸修房子我支援了两万，其他都是由利息累积出来的。

靠着临时额度拆东墙补西墙以卡养卡，虽然说利息比直接还最低额度和分期低得多，但累积下来，也非小数。

而这种模式也并不能持续。现在，终于爆雷了。

临时额度也不再给，只能还款不能支付。

关键是，还设了还款期限。

而随着这个还款期限的来临，我感受到了死神的气息。

8. 讨债艰难

讨债是艰难的。

2017年3月，信用卡借给某位同学3,000元周转。借钱时说了3天就还，结果一直到10月都没能还上。

我催促，回复是“如果我有，肯定给你。”倒好像我是黄世仁不近情理催逼似的。

我也并不好意思一直催促。3年后的上月末，在整理债务的时候，发现他竟然还有1,000元未能还上。

这一方面让我感觉好像自己有了一笔意外之财。另一方面，也感觉很无奈，承诺难道就完全是当放屁一样看待吗？

我此时已经穷途末路，也不拐弯抹角，分两次要回了500元。

***

跟B讨债也不容易。

2020年6月14日，在自己即将失业的情况下，我第一次向B讨债。说是要照顾妈妈和女儿，还得预计明年。

可是，我是连明天都没有的人了，哪里还有明年。

我也是真的走投无路、迫不得已，才不得不开口讨债。结果，竟然不回复我了。

我也不敢催，不敢问，生怕逼得急了点，一下子把我给拉黑了。我可是连住址、身份证信息和借条这些都没有的。

一直到6月17日，才又简单回复了下，说回来后商量办法。可两个多月了也没给我个答复。

8月30日，万般无奈之下，我又发了条消息诉说自己的苦况，仍然是不回复。

9月11日，我又发了条消息求情，仍然不回。

一天之后，才给了我一个简单的答复，轻描淡写地一句“无能为力”，倒好像是我在借钱似的。您无能为力，难道我就有能为力呀？

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办。

按别人建议找催收的吧，一方面，我也不愿意多闹出一条人命；另一方面，也没有能力承担相应的费用。

前两天，看到一位朋友在朋友圈的催债信息，感觉实在是心有戚戚焉。

我也曾经找人借过钱，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能力还上的时候，但只要对方一旦提出来，砸锅卖铁想办法也得还回去。而不应该是这种一句简单的“无能为力”或“如果我有，肯定给你”就了事啊。

9. 穷途末路

我现在确实是后悔莫及。

A曾对我说：“我知道你挺恨我的。”

我回答说没有，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承担这种在胸中养毒蛇、在灵魂的院子里栽种荆棘的事了。

这种东西，会马上把我给毁掉，虽然即刻的死亡和过几天再死亡对于我也并没有本质的区别。

一位朋友，在了解到我的情况后，认为这些人没有同理心，不够善良，为难跟自己差不多困境的人。

我一开始并不愿意如此这么想。但在经历过讨债的艰难之后，我确实多多少少有了这样的看法。

一句轻描淡写的无能为力，并不是推卸自己责任的好方式。

你们要生活，也得要让别人生活啊！

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，我曾感悟到他们的痛苦，现在他们却只觉得我吵闹。

***

但我确实很恨我自己。

恨我自己心太软被人当成了凯子来戏弄，却为什么不懂拒绝！我真是个大傻子！

恨我自己没有能力像罗永浩那样可以承担过亿的债务。一文钱难倒英雄汉，而我，不过是个狗熊蛋。

恨我自己没有办法照顾好自己的二老。

对人生，我也并没有太多的奢望，也从未想过坐享其成、天上掉馅饼的好事，更没有想过香车豪宅的上流生活，不过是希望在自己勤奋劳动的基础上，以合法的方式维持简简单单的日子，有闲暇读几本闲书，有能力照顾操劳了一生的二老就好。

但我却并没能达到这样朴素的愿望，甚至是现在都还得要担心让二老操心。

我不知道在爆雷后，如何才能不让银行去惊扰二老。

他们根本无力承担这样的噩耗。

这样的暴击足以让他们丧命。

***

我对自己的家人有着强烈的依恋，一直觉得是因为父母的缘故，我才跟这个世界建立起了联系。他们要是不在了，这世上似乎也并没有多少值得我留恋的。

但这种时候，我倒更希望自己是一个孤家寡人，这样就不用牵连到家人。他们不用经历这些噩耗。

我甚至不由得羡慕身处奥斯维辛集中营中的维克多·弗兰克，因为单纯发生在他身上的际遇，并不会牵连到他的家人。

一个人的死亡或煎熬是罪有应得，可是要连累到家人，我的心如刀割。

但是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办才好。

朋友安慰我说，只要不是黄赌毒引起的债务，总有办法解决。

但随着末日的来临，我也并不曾看到希望的曙光。

我好希望能够闭上眼睛睡上一阵。